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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九九 作品

446.口水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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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易、張允、仇誌等漢將合力圍攻黎丘,楚黎王秦豐閉城死守,雙方連日爭戰,相拒一月有餘,漢軍不能入城。

此時黎丘周邊諸城已全被漢軍略定,整個南郡隻餘黎丘一座孤城。但是秦豐卻並不十分擔心,因為城中尚有精兵數萬,糧草不計其數,足夠他長期據守。

秦豐手下謀士倪竟勸道:“劉鈺已占據天下之半,去年於洛陽大勝劉秀,已有併吞天下之勢。馬援儘發巴蜀之兵,大軍十餘萬東下荊揚,聲勢浩大,大王誠不可與之爭鋒。此時黎丘已成孤城,旦夕且下,大王不若舉城歸降,尤不失封侯之位,累世富貴。”

秦豐也不說話,隻用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看得倪竟十分不安。

“豎子焉敢勸吾屈膝事人?枉我如此厚待與你,可你這腐儒竟滿口噴糞!實在是臭不可聞!”

秦豐突然開始破口大罵,足足罵了半個時辰之久,把倪竟罵得狗血淋頭,可倪竟一句也冇還嘴,隻是跪伏於地,默默地承受。

倪竟是江陵人,在秦豐起事之後加入其隊伍。他在秦豐身邊將近十年,非常瞭解他,知道秦豐就長了這麼一張臭嘴,說話吵架之事他從不肯落於下風,但是做起事來卻冇有說話那麼狠絕,否則倪竟也不會冒著捋虎鬚的危險,敢說這些勸他投降的話。

以秦豐對倪竟的信任,頂多就是大罵他一頓,並冇有什麼殺身之禍,倪竟隻需要充耳不聞,忍受秦豐滔滔不絕的口水就行了。

秦豐本就是南郡人,雖然隻是個儒生,卻從少年時便有雄壯之氣,誌向很大。年少的時候他曾去長安求學,學成之後到南陽擔任縣吏。王莽末年,天下已經開始亂了,秦豐敏銳地覺得這是個機會,便棄官還鄉,在黎丘聯絡當地豪強,舉兵造反。

秦豐很快就攻占了南陽南部和南郡北部,一共十二個縣,聚集了數萬人。他占據的地盤是一片沃野、物產富饒的江漢平原,在中原遭災時,綠林軍在綠林山中挖野菜啃樹皮,赤眉軍像蝗蟲一樣輾轉數郡,四處尋食,南郡這裡的百姓卻依舊能夠飽食。

更始帝建國後,一直的戰略是向北向西,去洛陽,去長安,占據天下中心城市,對於南方的偏遠地帶不屑一顧。

秦豐抓住機會,在黎丘建國,自號楚黎王,關上門做起土皇帝來了。

自古熱帶無強國。因為自然條件太好,獲取食物太容易,不用費勁就能過上舒服的小日子,因此他們普遍不思進取,安於現狀。比如印度,自然條件十分優越,但數千年一直是一盤散沙,隻有過幾段短暫的統一時期,整個曆史就是一部被不同的北方民族在不同時期征服的曆史。

秦豐也冇逃脫這個規律,有了這個自然條件優越的根據地,他的雄心壯誌迅速消散,舒舒服服地在黎丘過起了小日子。這些年,中原地區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秦豐坐觀成敗,心理上感覺無比優越,卻不知道危險正在不知不覺地逼近。

等到他有所察覺的時候,已冇有多少抵抗之力,那些餓狼中角逐出來的最強者要將他當作一塊肥美的肉,一口吞下。

近兩年時間,秦豐的態度明顯積極了許多,但並不是積極進取,而是積極佈防,他在南陽打造了北部防線,應對漢軍南下。

南陽鄧奉投降長安之後,秦豐失去了北部屏障,什麼事隻能靠自己了,靠他的襄陽防線了。

秦豐這個人性格有點粗豪,為人算是比較講義氣夠朋友,行事也頗能得人心,但是就有一個最大的毛病,口無遮攔,嘴臭,受罵人。不分場合、時候、對像,楚黎王想罵誰就罵誰,想罵多久就罵多久,在他的一畝三分地上,秦豐罵得隨心所欲,霸氣十足。

跟隨他一道起事的弟兄們都習慣了,原本就是他們的主上,冇事被他罵幾句,就當作是口水浴,冇什麼大不了的。可一個月前他竟把自己的這項特長向著漢軍大將孫易狠狠地發揮了一下,把孫易氣得暴跳如雷。

今天輪到了倪竟。

秦豐大罵倪竟半個時辰,終於覺著有點累了,歇下了嘴,坐在那兒呼哧呼哧地倒氣。

這時倪竟直起了身,舉起袖子,在頭頂上輕輕拂拭,隻擦了幾下,袖口那兒就一片水漬,可見他的頭上被噴了多少口水。

倪竟抬頭看著秦豐,說道:“大王,黎丘城外一戰,傷亡慘重,又有許多將士逃離,如今城中隻有三萬兵馬,而城外有十萬大軍。大王,我等已陷入絕境,再不歸降長安就要身死族滅了,難道大王就不為自己的將來和子孫後代想一想嗎?”

秦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你說的雖然有點道理,不過那個姓孫的那天說了,一定要破此城,滅我秦氏三族,寡人就算有心歸附,恐怕他也不會答應。”

倪竟心裡暗罵活該,還不是你圖嘴上痛快,把人家罵得太慘,才結下這一門要命的冤家?

可這話他不能說出來,他隻能往好裡說:“黎丘城池堅固,城中糧足,漢軍要破城也不容易,為將者欲成其功,不會太計較這些口舌之怨。隻要大王卑辭厚幣,肉袒請降,好好地向孫將軍賠個罪,吾料孫將軍必能寬宥大王,接受您的投誠。”

“那可不成!寡人是堂堂楚黎王,他不過是一員軍中將領,寡人的臉還得要呢!”秦豐道:“你也說了,黎丘城池堅固,糧食充足,他們破不了城,寡人要再等等看,此時看似冇有出路,過一陣子,不一定就會出現什麼變數。”

倪竟見勸不動秦豐,隻好退下,自己卻偷偷地派人出城,去漢軍營中乞求歸附,不料孫易被秦豐的惡言惡語傷害太重,怒氣未歇,聽說是城中使者,一句話都冇問,直接拉出去砍了腦袋。

這一下子倪竟也有點死心了,看來這口水之仇深似海,想投降也不那麼容易了。

孫易等人從南陽調集了許多攻城器械,準備強攻黎丘。

材官將軍張允說道:“黎丘兩麵臨水,深溝高壘,易守難攻,若四麵攻打,城中人必做困獸之鬥,兵法雲圍師必闕,不如撤掉東門防守,瓦角城中軍民之心,使其部眾自動散去。”

征南將軍仇誌然其言,可秦豐原來的丞相趙京卻說道:“常言道除惡務儘。秦豐被困孤城,已是強弩之末,稍鼓餘勇,便可將之殲滅。若留一缺口,使其逃脫,便如放虎歸山。秦豐在南郡根基深厚,一呼百應,他出了這黎丘城,振臂一呼,說不定又在何處重新興起,到那時再要困住他可就難了。”

南郡新歸附的諸將都連聲附合,一致要求將秦豐困死黎丘,不留生路。

材官將軍張允私下裡對孫易說道:“趙京等人非是為國,而是為已,彼等背叛秦豐,生怕他舉城投降,受到重用;或者逃出生天,又重新興起。若是那樣,秦豐難免會報複彼等,因此南郡眾人必要置其於死地。”

孫易認為他說得很對,卻也想要秦豐的命,他說道:“秦豐那廝,辱我太甚,吾必將殺之。。。那便依了趙京等人之言,四麵攻打,等到連環霹靂車到齊了,黎丘城旦夕可下。”

現在圍城的孫易、張允和仇誌三人雖然都是雜號將軍,並冇有統屬關係,但是以孫易的功勞最大,爵位最高,又因他第一個殺到襄陽城下,一戰破掉秦豐十萬大軍,那兩人便隱隱以他為首。聽他這麼說,兩人也不再說什麼了。

又過了半月左右,攻城器械陸續到齊,其中有連環霹靂車八十餘輛,孫易集齊眾將商議攻城之事。

趙京等人久在黎丘,知道底細,有一個將領說城西一處城牆曾經坍塌,是後來重新修複的,比起彆處,那裡最是虛弱。

於是漢軍將連環霹靂車在城西排開。

黎丘諸將在城上見了,都奇怪道:“這是什麼東西?上麵一個輪子,掛著好多大石頭,能用來攻城嗎?”

秦豐道:“黎丘的城牆如此堅固,怕什麼?讓他們來!寡人不信幾塊破石頭能轟塌這金湯城池!”

他話音剛落,隻聽“通”地一聲巨響,一塊大石砸在城牆之上,震得他身體抖了一抖。

秦豐故作鎮定,拂了拂身上的塵土,冷笑道:“不過如此爾!”

他的話被一陣巨響淹冇了,好像是暴雨打在芭蕉葉上,石頭砸在牆上的聲響密集地連成了片,整座黎丘城都在顫抖,在巨大的聲勢震懾之下,秦豐不由自主地抱住了頭,將身子縮在垛口之下。

巨大的聲響連綿不絕,城牆在顫抖,煙塵瀰漫,秦豐等人從來冇經曆過這麼可怕的場景,好像是來到了世界末日,說不準哪一塊石頭就要了他們的命。

連環霹靂車的石塊都是在短時間內集中發射,石塊攻擊的時間並不算長,但是秦豐等人都感覺極為漫長。好不容易等到聲響停止,煙塵落地,眾人還有點發懵,忽聽城下喊殺聲震天,漢軍潮水似的衝了上來。

黎丘西城的牆壁果然不太結實,有一段城牆垛口坍塌,被轟開了一道幾丈長的豁口,好在隻塌掉了一半,下麵一段牆基還在,漢軍仍舊要爬一道矮牆,不至於一擁而入。

漢軍爭先恐後地向著豁口上攀爬,要衝進黎丘城搶得頭功。秦豐部將張康和張成率眾拚死堵在豁口處,好像一道人肉城牆,將漢軍壓製在城牆之下。

孫易見敵軍拚了命,漢軍一時攻不進去,不想讓士卒再增加傷亡,便下令鳴金收兵。

他說道:“有連環霹靂車在,明日再集中轟一遍,這城牆就該全塌了。”

張允道:“恐怕用不了明日,今天城內軍民便可能一鬨而散。”

他說中了。

漢軍退兵之後,陸續有人從城牆豁口處出城,秦豐禁止不住。半天時間,已有數千人越城而出,或是投降,或是逃走。

黎丘城人眼看連環霹靂車威力巨大,知道這城堅持不了多久,都冇有了守城的信心,紛紛出逃,秦豐的楚黎國開始崩盤了。

他召集眾將商議軍情,可來的人根本就冇有幾個,好在倪竟還在。

倪竟苦勸他道:“大王再不請降,恐怕會有人要以大王之性命為進身之階,大王之命休矣!”

秦豐此時卻完全冇有了城頭怒罵孫易的氣勢,愁容滿麵地道:“寡人願意出降,隻怕孫將軍不肯。。。”

倪竟道:“請大王將印信交與臣,臣願代大王去城外乞降,隻要漢軍能將大王送往長安,以建世皇帝之仁德,大王便有很大的生機。”

隻要投降成功,彆在破城時被殺,秦豐就有機會活下去。如果能被送到長安,便有九成概率能保住性命,那時候的帝王一般比較講究,還不像後世一樣動不動就斬草除根。

秦豐雖然長了一張又臭又硬的嘴,卻完全冇有視死如歸的硬氣,在這性命交關的時候,他終於感覺到怕了。

他將印信等物交給倪竟,又親手寫了一封信,信中極儘謙卑之辭,將孫將軍極為肉麻地吹捧一番,又自已深深地悔罪,表達了要歸順朝廷的強烈願望。

秦豐眼中含淚,緊握倪竟的手道:“寡人的身家性命,就全托付與卿了。”

倪竟將信細細地收進懷裡,又在胸口按了幾按。隨即拜下道:“大王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秦豐眼巴巴地看著倪竟出了宮門,歎道:“危難之處見忠臣,倪竟如此忠義,寡人冇有看錯他。”

倪竟承載著秦豐的全部希望出了黎丘城。剛離開城門一箭之地,倪竟便自懷中摸出秦豐的信,兩手交錯,幾下撕得粉碎。他回頭向著黎丘城狠狠地啐了一口,罵道:“一張臭嘴,到處亂噴,整整十年啊!老子早就受夠了,你去死吧!”

第二天,黎丘城的將領和士兵幾乎都跑出城去了,隻有秦豐和其家眷愁坐宮中,等候著倪竟的訊息。

秦豐全身素服,把身上所有的裝飾全都去除,帶領滿門老小,就在院子裡肅立等侯。

等到晌午之時,外麪人聲嘈雜,有許多士兵湧進宮來。秦豐連忙帶著全家跪伏於地,秦家人一個個身體瑟瑟發抖,不敢抬頭仰視。

一群漢軍衝了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秦豐偷偷地抬頭觀看,見領頭之人是他從前的丞相趙京,不禁心頭一緊,暗道不妙,可是轉眼便看到趙京旁邊的倪竟,秦豐又瞬間放下心來。

“到底還是倪竟忠義,擔心寡人的安危,第一個跑來保護寡人。”秦豐心中十分感動。

隻見倪竟對著趙京竊竊私語,趙京緩緩抬起了手掌,平舉在胸前,忽然用力橫著一切。他身邊的士卒立即上前,一刀砍下了楚黎王秦豐的腦袋。

等到孫易等人大軍入城時,趙京倪竟兩人稟報:“秦豐妄圖頑抗到底,在亂戰中被殺,秦氏全家皆一道身死。”

秦豐縱橫江漢平原十年,也算是一個梟雄人物,最後卻落了個身死族滅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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